公司的堡壘看起來壯觀得嚇人。由圓木築成的建築和幾座大砲就位在水邊,被一艘碩大的鐵殼船護衛著。煙霧從炊火中冉冉上升。不遠處,看起來應該是死去深影的屍體在陽光下腐朽,如山脈般起伏的身軀半浮出水面。

  他到處都沒看到自己的屍體,雖然他們前往堡壘的最後一里路上,他也看過幾次了。畢竟是個隨處充滿致命危機的地方。薩可的幻象已經回歸正常了。

  阿暮看向他沒有進入的堡壘。他寧願待在岩石裸露,令人熟悉的海岸---離入口二十呎---眾人出來迎接法緹的時候,他的手臂還在痛。他們在上牆的哨兵持續監看著阿暮。陷阱獵人不是他們信任的對象。

  僅管站在離堡壘二十呎的這裡,他還是能聞到這個地方有多麼不對勁。這裡充滿著人類的味道---汗水、油味、還有其他最近幾次回家鄉才認識的新氣味。讓他覺得自己變成局外人的味道。

  公司的人們穿著堅韌的衣服,像阿暮這樣的長褲,但剪裁得更好,還穿著襯衫與毛外套。外套?在帕特佶的高溫下?這些人向法緹鞠躬,顯現她跟阿暮當初所想的截然不同。他們講話時,手從一邊肩膀碰到另一邊肩膀---算是種尊敬的象徵。愚蠢。任何人都能做出那種手勢;那根本不代表什麼。真正的尊敬可不只是把手在空中揮一揮而已。

  但他們對待她的方式可不只是個普通的學者。她在公司裡的地位比他原先想的還要好得多。算了,那不再是他的問題了。

  法緹看著他,然後回頭對著她的人。「我們一定要趕到機器那邊,」 她向他們說。「來自俯視者的那台。我們一定要關掉它。」

  很好。她會做好她的工作。阿暮掉頭離開。他是不是該說點離別的話?他從來都不覺得需要這麼做。但今天,不說點什麼好像......有點不對。

  他繼續往前走。話語啊。他從來就不擅長操弄話語。

  「關掉?」 後面的一個男人說。「法緹女士,您這話是甚麼意思?」

  「別裝無辜了,群風(Winds),」 法緹說。「我知道你在我失蹤期間啟動了機器。」

  「但是,我們沒有啊。」

  阿暮停了下來。甚麼?那男人聽來很坦誠。不過,阿暮不是情緒專家。從他在家鄉的人那兒觀察到的,他們可以像做出那個假尊重手勢一樣輕鬆的假裝情緒。

  「那麼,你做了甚麼?」 法緹問他們。

  「我們......打開了它。」(原文是open,不是switch on)

  噢不......

  「你們為甚麼要這麼做?」 法緹問。

  阿暮轉過去面向他們,但他不需要聽到答案。答案已經擺在眼前,他曲解了島嶼本身的死亡幻象。

  「我們發現,」 那男人說,「我們應該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搞懂這機器是怎麼運作的。法緹,那機器的內部......遠比我們所想像的還要複雜太多。但是裡面有本體。我們可以---」

  「不行!」 阿暮衝向他們。

  上方的哨兵往他的腳邊射了一箭。他抬頭,視線瘋狂的從法緹移到牆上。他們難道都沒看到嗎?在泥地中的突起是死神蟻的巢穴。獵物路徑。切剁藤的特殊蜷曲。這些不該很明顯才是嗎?

  「那會摧毀我們,」 阿暮說。「不要想......你們沒看到......?」

  有一剎那,他們全部都盯著他。他有機會。話語。他需要說點什麼。

  「那台機器是死神蟻!」 他說。「那巢穴,那......呸!」 他要怎麼解釋?

  他沒辦法。在這種焦慮下,字句湧上了他,就像振翅飛入夜空的靈鳥。

  其他人終於開始移動,把法緹帶向他們的奇怪堡壘。

  「你說屍體都不見了,」 法緹在被帶往大門的時候說。「我們成功了。我會確保機器在這次遠征中不會被使用!我答應你,阿暮!」

  「但是,」 他喊道,「那不是拿來使用的!」

  巨大的木門封上了堡壘的入口,他再也看不見她了。阿暮咒罵。為甚麼他沒辦法解釋?

  因為他不懂說話的方法。在他的生命中就這麼一次,這件事看來很重要。

  在惱怒和挫敗下,他蹣跚離開這個充滿臭味的地方。然而,走向樹際線的路上,他停下來,轉身。薩可拍拍翅膀飛了下來,在他的肩膀上降落,輕輕的咕咕叫。

  問題。那些充斥在他腦中的問題。

  他向護衛大吼。要他們把法緹還給他。他甚至懇求他們。

  甚麼也沒發生。他們不會跟他對話。最後,他開始覺得這很蠢。他回頭走向叢林,繼續他的路途。他的假設恐怕是錯的吧。畢竟,所有的屍體都消失了。一切都能恢復正常。

  ......正常。有後面那座堡壘,還有什麼是會是正常的嗎?他搖搖頭,走進樹冠之下。帕特佶叢林濃密的濕氣早該讓他冷靜下來了。

  相反的,他卻覺得濕氣很惱人。當他開始走向他的另一個營地的時候,他分心到就像是個在娑麗上的少年。他差點一腳踏入死神蟻窩的縫隙;甚至連薩可送給他的幻象都沒看到。這一次,是好運救了他。往下一看,他的屍體上布滿了細小的黃點。

  他低聲咆哮,然後冷笑。「你還是想殺我嗎?」 他怒吼,望向樹冠。「帕特佶!」

  一片沉默。

  「保護你的人們卻是你最努力殺死的人,」 阿暮怒吼,「為甚麼!」

  字句在叢林中消失,被樹冠吞噬。

  「你自找的,帕特佶,」 他說。「你即將面臨的麻煩。你的毀滅咎由自取!

  他喘息著,滿身大汗,很滿意自己終於說出了這些話。也許這就是話語的意義吧。一部份的他,就像法緹和公司一樣的叛逆,很高興帕特佶將會在他們的機器下淪滅。

  當然,公司也會淪滅。敗在俯視者的腳下。他的族人。這個世界。

  他在樹蔭下低頭,汗水沿著臉龐滴下。然後他跪了下來,不在乎只有三步之遙的蟻窩。

  薩可在他的頭髮中依偎。上方的樹枝中,科可里不確定的叫著。

  「你看,這是個陷阱,」 他低語。「俯視者有法律。他們不能在我們夠進步前跟我們交易。就像一個有良知的人,不能在一個孩子長大前跟他討價還價。所以,他們把機器留給我們探索,東搞西搞。那個死掉的俯視者只是個幌子。法緹擁有那些機器是他們計畫好的

  「那機器中藏著解說,我們會以為那是不小心留下來的,其實是他們要我們深入探索。而不久後的未來,我們就能做出跟他們一樣的機器。我們會發展得比應有的程度還快。我們還是像孩子一樣無知,但是俯視者的法律會讓他們跟我們交易。到時候,他們就會將這些土地據為己有。」

  這才是他早該說出來的。保護帕特佶是不可能的。保護靈鳥是不可能的。保護整個世界是不可能的。為甚麼他沒早點說出來?

  也許是因為這無濟於事。就像法緹說的......進步會到來。如果你想這麼稱呼它的話。

  阿暮到了。

  薩可離開他的肩膀,拍拍翅膀飛走。阿暮跟在她後面,咒罵著。她沒在太近的地方降落。雖然飛行對她而言不容易,但她還是繼續往前飛,消失在他的視線中。

  「薩可?」 他問道,在靈鳥後方跌跌撞撞的走著。他沿著來的原路走回去,跟著薩可的啼聲前進。一會兒之後,他又來到叢林外面。

  法緹站在堡壘前的岩石上。

  阿暮來到叢林邊緣的時候遲疑了。只有法緹自己一個人,就連哨兵都撤退了。他們把她驅逐出來了嗎?不,他看到大門還是開著的,裡面的人觀察著他們。

  薩可停在下方法緹的肩膀上。阿暮皺眉,伸出一隻手讓科可里停在手臂上。然後他往前,小心的爬下崎嶇的海岸,直到他就站在法緹前面。

  她已經換了一套新的裙裝,雖然頭髮還是亂亂的。她身上有花的香味。

  而且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。

  他已經跟她走過黑暗。面對過夜喉。已經見證她離死亡只有咫尺之遙,而她看起來從來沒這麼惶恐過。

  「怎麼?」 他問道,發現自己的聲音粗啞。

  「我們在機器裡發現了指示,」 法緹低聲說。「一本它運作的手冊,像是作業員不小心留在裡面的。手冊是用他們的語言寫成的,但是我有的那台小機器......」

  「可以翻譯。」

  「手冊裡面詳列了機器建造的方式,」 法緹說。「那複雜到我幾乎沒辦法理解,但是那裏頭介紹了原理和觀念,而不只是機器運作的方式。」

  「你不該很高興嗎?」 他問。「你很快就會有你的飛行機器了。比任何人想的都還快。」

  無語。她握著什麼東西。一根羽毛---一支求偶羽。她還留著。

  「做任何事前先問自己,這會不會太簡單了?」 她低聲說。「你在我停下來的時候這麼說過。當我們發現手冊的時候,我......噢,阿暮。他們計畫好要做......我們對帕特佶做的,對不對?」

  阿暮點點頭。

  「我們會全盤皆輸。我們沒辦法打贏他們的。他們會找到藉口,他們會抓住靈鳥。這一切都再合理不過了。靈鳥利用蟲,我們利用靈鳥。俯視者利用我們。這是不可避免的,對吧?」

  對,他心想。他張口想這麼說,薩可啼了啼。他皺眉,轉身望向這座島。從海洋中崛起,傲慢。毀滅。

  帕特佶。父神。

  而最後,終於,阿暮懂了。

  「不。」 他低語。

  「但是---」

  他解開褲子的口袋,然後伸到底部,翻找著。最後,他拿出一樣東西。一根破碎的羽毛,幾乎只剩羽軸。那是他叔叔留給他的求偶羽,好多年前,他在娑麗上第一次掉入陷阱的時候拿到的。他舉起那根羽毛,記得那場責備的演說。每個陷阱獵人的洗禮。

  這就是你大意的象徵。一切都不輕鬆,一切都不簡單。

  法緹舉起她的求偶羽。新的跟舊的。

  「不,他們不會逮住我們的。」 阿暮說。「我們可以看破他們的陷阱,而我們不會中計。因為我們已經為了那天,被父神訓練過了。」

  她盯著他的羽軸。

  「你真的這麼想嗎?」 她問。「他們很奸詐。」

  「他們也許奸詐,」 他說,「但是他們沒有在帕特佶上生活過。我們可以集結其他的陷阱獵人。我們不會讓自己任人宰割。」

  她遲疑的點點頭,看起來沒那麼恐懼了。她轉身揮手,要她後面的人們打開建築物的大門。再一次,人類的氣味撲鼻而來。

  法緹回頭,向他伸出她的手。「那,你會幫我們嗎?」

  他的屍體在腳邊出現,薩可警戒的啼著。危險。是啊,前方的路途會充滿著很多危險。

  儘管如此,阿暮牽起法緹的手,走進了堡壘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---<暮光六子 Sixth of The Dusk> 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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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於翻譯完了。成就啊!(灑花)

最後的這幾幕看起來可能有點混亂,我解釋一下:

阿暮身為陷阱獵人,自然擅長於看透一些詭計。當他知道群風跟其他公司的人打開了機器,就知道這件事一定有鬼了。所以他才說「那不是拿來使用的」,是因為這台機器根本就是俯視者留下來的樣本,是給公司的"教材"。目的就是加速他們的科技發展。

有些科幻作品都會提到一個法則---先進文明不可以干涉落後文明,以免造成發展失衡的狀況。更強大的科技或更進步的制度,也需要更高等的理智來操作。就像,同樣是發展工業跟民主,歐美國家循序漸進的花了兩百年完成轉型,許多亞洲國家卻囫圇吞棗的只花了五十年。結果我們的工業比他們不穩定,民主政治也比他們不理性。

短短幾十年的差異,就造成這樣的發展失衡了。那麼俯視者那樣先進的航太科技,傳給了環日初星剛起步的工業時代,又會發生什麼嚴重的問題呢?

為此,俯視者的政府定下了規則。這也就是為甚麼他們不能跟公司進行貿易,因為這就是一種揠苗助長的干涉。

也因為這樣,才會有有心人士留下機器給他們研究,試圖讓公司的科技早熟,這樣他們就有理由跟他們進行交易,取得靈鳥。

而阿暮已經看出來了。他知道沒有這麼簡單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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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於故事整體,也許這看起來有點爛尾吧(笑)。濃縮來看,就是兩個人在大半夜誤打誤撞橫渡整座島的冒險。我不會強迫你相信這是一篇很精彩的故事w

阿暮代表的是保守和厭世的一方,相對於法緹的先進與開放。不過這麼一個晚上下來,阿暮好像有點被法緹教化了www 也許是法緹很正,讓阿暮動情了也說不定啊;這一對在結局看來好像也是支潛力股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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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是翻譯整篇小說的感想

這是我第一次看完一篇英文小說,也是第一次逐字逐句翻完。短短52頁Word的份量,其實也不值一提=..=

但還是蠻有趣的經驗啦。雖然這篇故事應該不久就會在市面上出現,版權已經在奇幻基地手上,所以這只是我的私譯。未來還是要以出版社的文本為主。

於是乎,連載了六個禮拜的小說,終於結束了。過程中,多少學了一點翻譯的技巧。謝謝所有喜歡這篇故事的讀者,也抱歉我的技術還很拙劣XD

這大概是我這個暑假最大的成就了w (望向學測)

 

衷心希望各位能喜歡這篇環日初星上的故事,也請繼續支持小舖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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