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===第一章 Chapter One===

  對坎頓而言沙子就像在呼吸。沙子反射不動的太陽所散發的熱,扭曲了空氣---讓沙丘看起來像是由微小的煤炭組成,挾帶著白而熱的能量。遠處,坎頓能聽見風在岩縫間低聲鳴吟。在克爾拉廣大的沙丘覆蓋地之中,只有一個地方能發現這樣的岩石突起:就在這裡,克雷達山的邊緣,一個御沙師的聖地。其他地方的沙子都深如淵海。

  如今已經是個男人的坎頓,再次站在一群沙宗面前。在許多層面上,他還是和八年前站在同一個地方的那個男孩非常相似。有著一樣修齊而剪短的金色頭髮,一樣的鵝蛋臉和堅毅的面容,還有---最重要的---眼神中一樣的反抗信念。現在他穿著御沙師的白色袍子,但,不像他的其他同類,他並沒有繫著有色的絲帶。他的絲帶是全白的---象徵著他是個還沒在黎恩被任命階級的學生。另一項異處也綁在他的腰際---一把劍。他是整群的御沙師中,唯一的武裝人士。

  「你該不會要告訴我,你打算帶著這鬼東西上陣吧?」坎頓面前的男人罵道。看起來比沙子還要老的普拉斯頓站在黎恩的二十位沙宗之前,每個人都綁著金色的絲帶。儘管他才接近六十歲而已,他的皮膚已經乾癟,如同日曬下的水果般皺縮。和大部分的御沙師一樣,他不留鬍子。

  坎頓忤逆的回視他,這是他過去八年來變得非常擅長的一個技能。普拉斯頓視他的兒子為噁心和羞恥的混合物。接著,伴隨著一陣嘆息,這個老人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。他從其他靜靜站在岩石平台上的沙宗旁走開。坎頓困惑的看著普拉斯頓站在一個離其他人夠遠,可以私下交談的地方,並揮手要他過去。就這麼一次,坎頓聽從了指令,上前去聽聽沙宗首席打算說些甚麼。

  普拉斯頓回頭看向諸位沙宗,接著回頭看向坎頓。他的眼睛只稍稍瞄向繫在坎頓腰間的劍,又直視他的雙眼。

  「聽著,小子,」普拉斯頓用輕微的破嗓說道。「我已經忍受你的叛逆和玩笑八年了。主沙神(Sand Lord)才知道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。為甚麼你非得不斷忤逆我不可?」

  坎頓聳肩。「因為我很在行這麼做?」

  普拉斯頓狠狠地瞪他。

  「沙宗首席,」坎頓繼續說道,嚴肅了些但不改他的叛逆。「一旦一位御沙師接受一個階級,他就得永遠待在那個位子。」

  「所以呢?」普拉斯頓反問。

  坎頓不回答。他已經拒絕四次晉級的機會了,一個讓他在黎恩中變成傻子跟怪咖的舉動。無能的學生有時會被強迫當五年的沙徒,但在御沙的歷史上從來沒有人八年來都停留在學生階段。

  普拉斯頓再次嘆氣,拿起他的奇鐸(qido)喝了一口水。「好吧,小子,」普拉斯頓終於說道。「儘管飽受苦頭---飽受羞辱---我得承認你已經很努力了。主沙神知道你毫無天賦可言,但至少你用盡了僅有的那一點點能力做了些什麼。放棄踏上大道(Path)的愚蠢決定,明天我就把你升級成凡宗(fen)。」

  凡宗。那是九個御沙師階級裡面倒數第二高的;只有次凡宗(underfen)---坎頓前四年都被提供的階級---比這還低。

  「不,」坎頓說道。「我覺得我會想當個沙宗。」

  「啊夏!(Aisha)」普拉斯頓咒罵。

  「別現在罵髒話,老爸,」坎頓提議。「等到我成功挑戰完大道再說。那時你會怎麼做?」

  然而,坎頓反骨的發言比他心裡的想法來得正面太多了。即便是他父親發怒的時候,坎頓仍然感覺到問題再次浮上檯面。

  我到底他沙的在幹嘛?八年來沒人認為我能成為一名御沙師,現在我被提供黎恩裡面一個值得尊敬的階級。雖然不是我想要的,但......

  「小子,你真的是白癡到讓百愚人(Hundred Idiots)都能算是機智。參加沙宗大道(Mastrell's Path)證明不了甚麼的。那是給沙宗的---不是給簡單的小沙徒。」

  「法規沒有說學生不能參加,」坎頓說道,但他能力不足的想法仍然盤踞著腦海。

  「我不會讓你變成沙宗,」普拉斯頓警告。「就算你找到全部五顆球珠,我也不會這麼做。大道不是測驗或是一個證明。沙宗可以自願參加,但也只有在他們被晉級之後。你的成功一點意義都沒有。你永遠不會成為沙宗---你甚至不配當個御沙師!」

  普拉斯頓的話如同烈陽下的水一般蒸滅了坎頓的猶疑。如果有人可以填滿坎頓的叛逆感,非普拉斯頓莫屬了。

  「那我就當個沙徒到死吧,沙宗首席,」坎頓折起手臂說道。

  「你不可能當沙宗,」普拉斯頓重申。「你沒有那種力量。」

  「老爸,我不相信力量。我相信能力。我可以做到沙宗做的任何事:我只是有不同的方法。」這是老局了,八年來他們吵的都一樣。

  「你會析水(slatrify)嗎?」

  坎頓頓住。不,那是一件他辦不到的事。析水術(Slatrification),把沙子化為水的能力,是御沙的終極技巧。那跟御沙師的其他能力大相逕庭,而坎頓的任何創意跟巧思都不可能複製它的效果。

  「以前也有不會析水的御沙師,」坎頓用薄弱的氣勢回應。

  「只有兩個,」普拉斯頓回擊。「而它們都能一次控制超過二十四緞(ribbons)的沙。你能控制多少,小子?」

  坎頓咬牙。這個問題一針見血,但他不能拒絕回答。「一緞。」他終於承認。

  「一緞,」普拉斯頓重覆。「一緞沙。我從來沒聽過哪個沙宗控制不了至少十五緞的。你要告訴我你用一緞能做多少事情,媲美他們的十五緞?為甚麼你看不出這有多可笑?」

  坎頓微微一笑,謝謝你的鼓勵啊,老爸。「好吧,那我就只能證明給你看了,沙宗首席。」他一邊嘲弄的鞠了個躬,接著轉頭離開他的父親。

  「大道是設計給沙宗的,小子,」普拉斯頓的破嗓音在他身後說道。「大部分的沙宗甚至不會想碰它---它太危險了。」

  坎頓忽略老人的話,轉而接近另一個站在不遠處的御沙師。他矮小的身形沒有影子,因為在這裡,克雷達山南方尖銳的岩地之中。太陽就在頭頂正上方。這名御沙師是個禿頭,還有張微胖的橢圓臉。他的腰際繫著黃色的絲帶,象徵他的次沙宗(undermastrell)地位,只比沙宗低一階的位子。當坎頓靠近時,男人笑了笑。

  「你確定你想這麼做嗎,坎頓?」

  坎頓點頭。「對,埃洛因(Elorin),我想。」

  「你父親的反對可是很有道理的,」埃洛因警告。「沙宗大道是由一群自我膨脹的人創造的,他們非常想要證明自己比他們的同儕優秀。這只設計給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們。甚至有沙宗在挑戰途中喪命過。」

  「我明白,」坎頓說道,但心裡卻很好奇。踏過大道的人從來不被允許揭露它的祕密,而在他所有的學識中,坎頓也看不出是什麼能讓一場在克爾拉的簡單競賽變得如此危險。是因為缺水嗎?陡峭的岩壁?這兩點應該都無法對一名訓練精良的御沙師而言構成甚麼困難才對。

  埃洛因繼續說道。「那好吧。是沙宗首席要求我勸退你的。我們這群人會在你穿越大道時看著你,評估你的進步也確保你沒有作弊。除非你要求不然我們不能幫忙,而如果我們介入了,你的試煉就當場結束。」

  矮個子的手伸進白色的御沙師袍子中,拿出一顆小小的紅色球珠。「大道裡面藏了五顆這玩意兒,」他解說。「你的目標就是要找到全部五顆。當我這麼說之後你就可以開始。你的時間從月亮跑到山的後面開始,直到從另一側出現為止。只要超過時間,或是找到第五顆球珠,試煉就結束。」

  坎頓抬頭。月亮每天都會在天空繞行一圈,且永遠都只在地平線附近遊蕩。很快的她就會來到克雷達山背後了。他大概有一個小時,也就是一百分鐘,完成大道的試煉。

  「所以我不用趕回出發點?」坎頓確認。

  埃洛因搖頭。「只要月亮重新出現,你的試煉就結束。我們會計算你找到多少球珠,而那就是你的分數。」

  坎頓點頭。

  「你身上不能帶著奇鐸,」埃洛因提醒他,伸出手拿走他身側的水瓶。

  「那把劍也是,」普拉斯頓從後面說道。他的嘴角下垂,明顯表達出不認可的樣子。

  「老人,那不在規則裡面。」坎頓反對道,手握在劍柄上。

  「一個真正的御沙師才不需要這麼笨拙的武器。」普拉斯頓爭辯。

  「那不在規則裡。」坎頓重覆。

  「他是對的,沙宗首席。」埃洛因同意。但他也在皺眉---這位次沙宗就是這麼的善良,即便他也不同意坎頓堅持帶著那把劍。在大部分御沙師的眼中,武器是粗濫的東西,只給士兵這種低下本職的人使用。

  普拉斯頓挫敗的翻了個白眼,但不再反對。幾分鐘後月盤的最後一部份也消失在山的背側。

  「願主沙神護佑你,年輕的坎頓。」埃洛因祝福了他。

 

  大道的試煉開始得相當輕鬆,坎頓很快便找到了前兩顆球珠。事實上,因為紅色砂石構成的圓球很容易定位,讓他不禁擔心自己漏掉了什麼。不幸的是,坎頓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回頭檢查自己走過的路。他要不是第一次就找到全部,不然就得失敗。

  決心驅使坎頓在穿越岩石高台的過程中前進。在他身邊,怪異的岩石結構從沙地中突出,有些直聳入幾百呎的雲霄,另一些則僅僅浮出地表而已。這樣的景象他並不陌生---御沙師每年都到這個地方來揀選新血與嘉勉舊成員。這裡幾乎是個聖地,不過御沙師通常不太虔誠。在克爾拉的克爾茲人(Kerztian)居民也不曾來到這裡---因為這裡的沙淺到無法負載起城鎮。事實上,也鮮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。這是個屬於御沙師的地方。

  而,四年來,這裡也一直都是個羞恥之地---至少對坎頓是如此。四年都站在黎恩的全體成員面前,一再回絕自己被提供的晉級。他知道他們大部分都把他視為傻子---一個傲慢的傻子。有時,他會懷疑他們也許是對的。為什麼他一直在追求一個不該屬於他的階級?何不滿足於普拉斯頓願意贈予他的階級就好?

  黎恩的生活對坎頓而言並不輕鬆。御沙師的社會既古老又封建---新生通常馬上就基於他們的力量,被冠上領導階級或其他的職位。力量較弱的人往往淪為優秀者不具名的僕人或跟班---而這樣的現象一路延伸到了整個御沙師的威權體系之中。

  對他們來說,力量就是一切。坎頓看過他群類中的其他沙徒,見證御沙對他們來說是多麼的輕而易舉。他們不必用盡全力施法,不必學習如何控制他們的沙子。他們解決任何問題的方法就是丟十幾緞的沙,希望一切就眼不見為淨。今天,坎頓會證明,有更好的方法存在。

  坎頓急促的停下。他幾乎衝出地表了---在他正前方的沙地止盡於一個陡峭的裂谷中。地面在前方五十呎左右的地方才重新升起。他幾乎看不見峽谷對面拍蕩的旗子---那是指示他前進方向的重要標誌。

  真正的考驗這才開始啊。坎頓心想,彎腰從地上抓起一把的沙子。其他更強大的御沙師可以用一柱沙推進自己直接跳過裂谷。但坎頓沒有這條路可選。

  因此,他轉而跳下裂谷。

  他筆直朝地面落下,白色的袍子在驟風中拍打著。他沒有往下看,而是集中精神於他緊抓在手中的沙子。

  接著沙子如復甦般活了過來。

  伴隨著一道光芒的炸裂,沙子從骨白色轉為閃亮的珍珠母光澤。坎頓在墜落時張開雙手,命令沙子移動。它猛的射出,形成從他手掌中射出的一緞光芒,並且快速接近下方的沙丘。

  當沙子來到地表的時候,他命令它們在下方的沙丘聚集,並且回頭向上移動。一秒之後被御的沙子形成一道發光的線條,從地表向坎頓延伸而去。他在距離沙丘表面一呎高的地方才停下來,接著離開沙緞回到地上。當他這麼做的時候,他讓沙緞從他的控制中被釋放,閃爍的沙子瞬間褪暗,接著陷入死寂。沙子不再是白色,變成了沉悶的黑色,它所蘊藏的能量已經耗盡。

  坎頓在深谷的底部跑步前進,在御沙術帶來的疲憊下強迫自己別慢下來。他開始後悔自己堅持要帶著他的劍了---每跑一步,拖在他身側的劍似乎就越發沉重。

  沿著裂谷的底部移動而非直接跳過它耗損了他寶貴的時間。他已經用去一小時中的六十分鐘了。他舔了舔逐漸發乾的嘴唇。御沙術不只消耗力量,它需要水,吸去御沙師體內的珍貴液體。御沙師必須注意自己不施法過度,以免讓脫水對身體造成永久傷害。

  坎頓來到第二個崖壁並抬頭仰望,匯聚他的力量。他能看見遠處一群白袍的身影。沙宗們正評估著他的進度。即便隔著一段距離,坎頓也能從他們的姿態中感受到,他們覺得大局已定。他們認為他已經陷入瓶頸了---大家都知道坎頓幾乎無法用沙子將自己抬高幾呎。當然,那裡面的力量就已經夠驚人了---沒有一位御沙師能用單純一緞沙辦到這麼多事。但不管驚人與否,這樣的力量仍然不足以將他帶到至少有百呎高的崖頂。

  沙宗們別過頭去,私自討論著,聲音不足以穿過這麼遠的距離被聽見。坎頓忽略他們,彎下腰拾起另一把沙。他讓沙子復甦,感受到它在手中渴望著翻騰與發光。沙子燦爛發光---甚至,比一位沙宗所能達到的程度更加燦爛。坎頓只能控制一緞沙,但那是截至目前為止,任何御沙師所能創造過最強大的一緞。

  這最好會有用......坎頓自忖。

  他讓沙子向前滑行,於一道水流般落在地面。接著,他收集起更多沙子,在他盡可能控制的範圍內喚醒它們---多到足以製成一條約莫二十呎長的細繩。這次,他沒有讓沙子形成緞狀,而是製造出一個台階。

  誠然,他沒辦法將自己抬高多少。御沙師要將自己抬升到越高的空中,就需要更多沙子,而坎頓只能控制相對的少量。然而,他可以將自己支撐在原位。

  深吸口氣,他踏上由沙子組成的小平台,身體緊貼著粗糙的岩石崖面。接著,他盡可能撐著,不往下看,開始一步一步沿著崖壁前進,在平台的一邊拋下沙子,並且在另一邊取代它們。他專注地讓他的沙子緊攀附著崖壁,滑入裂縫並且咬住裡頭的缺口,而不是單純推離地面。慢慢的,坎頓來到一側,滑動他的沙子平台,恰好能讓他沿著岩壁的對角線方向移動。

  他看起來一定不可思議的蠢。御沙師應該要翻騰與飛舞,在一團燦爛的沙子中衝破天際,而不是像隻昏沉的沙淵獸(sandling)一樣沿著牆壁爬行。不過,這招的確奏效了,短短的幾分鐘後他就幾乎來到了裂谷的底部。那時他才注意到某個東西---大約在崖邊十呎下的一個小石台。一顆小小的紅色球珠就擺在那兒。

  坎頓露出得勝的笑容,笨拙地爬到石台頂端。接著他命令矩形的沙子化成長緞,遣出他去收回球珠。在他的指令下,沙子構成的繩索裹住了球珠並帶回給他的主人。只剩兩個球珠得找了。糟糕的是,他只剩下大約三十分鐘可用。

  沙宗們在他跑過指示,前往下一面旗子時,吃驚地皺眉看著他。這裡突竄的岩石變得越來越密集,構成了岩壁與洞穴。坎頓沿著沙質地表前進,眼睛搜索著任何一絲的紅色。下一顆球珠不會遠的---如果他猜得沒錯,大道是沿著一個圓形前進,而他很接近開始的地方了。一瞬間,他的恐懼回來了---他是不是已經錯過了整整兩顆球珠?

  不遠處,幾道發光的沙子象徵著他無聲的跟蹤者們。屬於沙宗的身影,他們每個人都展現出強大的力量,在他們身邊盡可能的積聚出沙緞。雖然不能真的用御沙術來飛行,但強大的沙宗們能用強化的跳躍來彈射自己,直達幾百呎高。每個飛躍的沙宗都在身後留下了一道痕跡---也就是藉由對地面的反作用力推進他們的沙子。

  沙宗們在不遠處的一個石柱頂端停下。坎頓慢下速度來,改為走路,用謹慎的眼神看著他們。他們降落的地方看起來是預定的,一點也不隨機---球珠必定在這附近的某個地方了。坎頓在他身邊搜尋,眼睛掃過每個可能藏著微小球珠的陰影跟角落。不幸的是,可以搜索的範圍實在太大了。

  一段距離外,一片類似牆壁的岩石區域從沙地中延伸出來。它充滿了拳頭大小的坑洞,每一個都深不見底。坎頓心裡一沉,意識到那就是他的下一個試煉。

  每一個洞裡都可能藏著球珠!他在心裡呻吟。如果他可以控制兩打緞沙,在孔洞之間搜尋也毫不費時。然而,用他的單一緞沙這麼做就可能會花上比他所剩的光陰更久的時間。

  不過,這看來是他唯一的選擇了。坎頓嘆氣,抓起一把沙並且喚醒它們。也許他會走運挑到對的洞。然而,他在準備送出沙緞的時候停住。有更好的方法可行。

  他的眼光掃過石牆。諷刺的是,他在自己對御沙術的缺乏中學到的一件事,就是御沙並不是解決方案。他的眼睛差點沒看見腦海中的目標。一小堆的黑色沙子。只有兩樣東西能讓沙子由白轉黑---水,還有御沙術。

  坎頓微笑,靠近那一堆褪色的沙子。那不是全黑的,而是陰沉的灰色。它可能已經被陽光重新充能了幾個小時---再更久之後它就會和旁邊的白沙混為一體。坎頓把眼神從沙子移開,直接看向上方的牆。就在他的頭頂附近,他注意到一條黑色的沙痕,躺在洞口邊。

  坎頓將手伸入洞中,取出了藏在深處的紅色沙石球珠。雖然他在回頭看向沙宗的時候嘴角上揚,坎頓的心裡卻擔憂起來。如果藏球珠的御沙師沒有這麼大意---如果他是用手而非御沙術藏球---坎頓就永遠不可能找到球珠了。

  然而,他在沙宗們跳起,扭轉著沙緞駛離的時候,還是忍不住感到一絲滿足。現在只剩下一顆球珠了。如果坎頓找到它,他就能完成這項嚇退許多沙宗的任務。

  就當他打算重新跑起來時,坎頓注意到後面有個沙宗還待著。即便石柱距離他很遠,不知怎的坎頓就是知道,那個居高臨下的身影是他的父親。風在穿過石洞時發出低吟,坎頓直視著普拉斯頓的臉。

  沙宗首席可不開心。坎頓盯著他許久,試著表達出他的叛逆。最後,普拉斯頓舉起手,從下方的地表召喚出十幾束的沙子。它們如同活物般在他身邊扭轉,被御的沙子綻放出半透明的光芒,在不同的色彩間轉換。普拉斯頓一躍而起,接著沙緞將他拋向空中,留下在石牆旁孤身的坎頓。

  就剩一個。坎頓深吸一口氣,繼續移動。他快沒時間了---不只是因為月亮即將回歸,也是因為他開始感受到御沙術的影響了。他的嘴巴乾裂,分泌不出液體來,眼睛開始灼熱。他的眉毛在試煉開始時還很光滑,如今卻被脫水的鹽晶所覆蓋。一名御沙師所需要付出的代價,讓他的技藝延續的燃料,正是他身體內的水分。

  乾燥的唇舌和眼睛就是他邁向永久損害的第一步。御沙師所學的第一件事就是留意他的水分,審度自己,才不會過御(overmaster)。甚至只要接近過御的程度,學生都會被嚴厲懲罰。

  要是我能析水就好了。他心想,這也不是第一次了。化沙為水的能力是御沙術最珍貴的技巧,這點可不是毫無理由的。

  坎頓拋開這些念頭,繼續向前跑去。石牆再次在他身邊聳立。就當他開始覺得這地方看起來很眼熟時,他繞過一個轉角,接著停了下來。他隱約看出上方的岩石高台,是他一開始踏上大道的地方。沙宗們就站在那上頭,等待著他的歸來。

  坎頓停下來,呻吟,倚著平滑的石牆。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;奔跑和御沙術已經吸乾了他的力量,他乾燥的喉嚨讓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折騰。沙宗們拿著他的奇鐸跟裡面的水---他強烈的期待能喝到一口水,以至於他幾乎不在乎自己要失敗了。

  他失敗了。就在大道後方的某處,他漏掉了一顆球珠。他已經做得很好了---五顆中的四顆已經是個可敬的成績。有些他認識的沙宗也只找到三顆而已。不幸的是,坎頓承擔不起任何不完美的結果。普拉斯頓不會看見他兒子找到的四顆球珠,而只會看見沒找到的那一顆。

  坎頓的頭躺在岩石一會兒。有一刻他考慮回頭去找最後一顆球珠,但他大概只剩下十分鐘了。這樣的時間可能連回到剛剛發現球珠的石牆都還不夠。他睜開眼睛,站直。他知道自己已經做得比任何人臆測的都還好了。

  坎頓踢開聚集到他腳邊的風吹沙,直踏入盆地的中央。實際上,他知道就算成功跑完大道也不會改變普拉斯頓的心意。沙宗首席就和沙子一樣粗厲;幾乎沒有事情能讓他刮目相看。

  坎頓撿起一把沙子---他打算用台階那招爬上石頭盆地,和沙宗們會合。他只停了一下,看著下方奇怪的岩石結構。邊緣平滑又陡峭,幾乎構成一個由沙子填滿的坑,大約有五十呎寬。克爾拉的風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雕塑出這麼一個奇怪的碗狀地形?

  坎頓愣住,他的驟停踢掉了一小部分的沙子。當他的眼神掃過盆地的時候,他看見了讓人驚喜的東西,讓他差點絆倒。在那裡,在一環的沙子中央,有著一個小紅點。就像一滴血,在白色的背景中閃爍著。沙子過熱造成的漣漪讓他原先忽略掉了,但現在那顆紅色球珠已經無所遁形。

  坎頓困惑的抬頭看著沙宗們。他們站在盆地的外環,白袍拍打著,如同風中的協奏曲。

  有事情不對勁。應該要有更多---更多別的考驗。那是最後一顆球珠。應該要是最難找到的。

  接著他感覺到沙子在他的腳下開始滑動。

  「啊夏!」坎頓驚呼,往後一跳。該不會是......

  球珠附近的沙子開始如沸水般攪動。下面有東西---有東西正在升起。

  淵沙(Deep Sand)坎頓震驚的想。這個沙坑一定比他原先認為的還深。

 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地底竄出,在一波沙子中掩埋了球珠。坎頓在看見那個生物滑出地面的時候驚嘆地抽氣。沙子如同水一樣地流下二十呎高的巨獸甲殼。牠的身體由球根狀的幾丁質甲殼鑲嵌而成。一對手臂從兩邊區間互相嵌合的「腰際」延伸出來,手臂末端則有著厚重的螯爪。牠的頭部---如果可以這麼形容的話---更像是一個點綴著黑色小點而非眼睛的箱子,沒有明顯的嘴巴構造。最糟的是,坎頓知道這怪物的大部分軀幹還掩藏在沙地之下。

  他太專注的觀看這隻生物,以至於在牠的爪子往他的方向揮過來時,差點就害自己粉身碎骨了。坎頓驚呼,閃到一邊,衝向盆地的邊緣。這隻沙淵獸的身體太過龐大---也許有十呎寬。坎頓幾乎不可能不被牠影響。

  他的身體被腎上腺素和興奮感活化,而不再感到昏沉。他的心搏開始急促,但心智運作得更快。坎頓讀過深沙淵獸的事蹟,甚至看過牠們的畫作,但從來沒親自造訪過淵沙。極少人---即便是那些克爾茲人---也不會愚蠢到在淵沙上遊蕩。他的心中快速掃過有關深沙淵獸的資料,但眼前這隻看起來和那些事蹟一點也不相符。坎頓在沙淵獸往他衝來時再次躲開。這怪物就像在游泳一樣滑過沙地---坎頓幾乎能看見怪物甲殼上千百隻如毛髮般的觸手,那就是牠移動的工具。

  當怪物的爪子襲來時,坎頓停止觀察。他倒在沙地上,勉強避開第二隻從上空掃過的螯爪。這生物快得可怕---那也是為甚麼淵沙總是跟恐懼被畫上等號。潛藏在深處的怪物據說幾乎堅不可摧。

  坎頓翻滾爬起,慶幸自己在高塔跟士兵們對打的那些時光。他的動作輕盈又快速,左手拔劍的同時,右手則抓起了一大把沙子。

  「除非你要求,不然我們不能插手!」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。坎頓無暇往上看,而是專注在他的敵人上。這怪物的眼點長在頭的兩側---要給牠點驚喜可不簡單。當然,沙淵獸的視力據說非常糟。牠們真正感覺的是沙子。那不只是感知到動作的能力;不知甚麼原因,沙淵獸甚至能感受到完全靜止的身體位在哪裡,然而洛沙恩(Lossand)的人們鮮少信任這樣的傳說。

  「你沒聽見嗎?」坎頓躲避的同時,聲音從上方再次說道。「要求我們把你帶出來!」是埃洛因。坎頓忽略他,在他閃過一隻螯爪時喚醒沙子。他舉起他的劍抵禦第二次襲擊。怪物的力量極大,他的招架幾乎沒有甚麼作用。但還能讓他撐過一回,有時間可以進行攻擊。

  就在他轉身時,坎頓跳起,命令他的沙子向前。沙子從他的手中脫出,如閃電般攻向牠的頭部。沙子像一柄矛射出,在後方留下一道光芒。沙子的快速移動在空氣中造成了一陣呼嘯---坎頓也許沒辦法一次控制幾十道沙,但只有一緞的時候,他是無可匹敵的。沒有任何一位御沙師的速度或準確性能及坎頓的一半。

  沙子在打上怪物頭部的外殼時,立刻就失去了光澤,像是一道水打上石牆一般散開。坎頓困惑的站著,以至於怪物的下一擊把他打到了一邊,撞上了石牆,在他的肩膀劃出一道深傷。坎頓的劍掉到了沙地中,滑出了麻痺的手指。

  這隻沙淵獸是特抗的(terken)。意思是牠對御沙術免疫。

  坎頓再次咒罵,感受到血開始從他的肩膀流出。當然,他讀過特抗的生物,但牠們應該極為罕見才是。只有最古老的沙淵獸---傳說中被主沙神所保護的生物---才會有特抗的外殼。為甚麼這裡會有一隻住在淺沙與岩石結構之中呢?

  無論如何,他該怎麼做很明顯。所有的沙淵獸,不管是否來自淵沙,都有同一個強大的弱點:水。這種液體可以溶解他們的甲殼,融化他們的外殼與皮膚,留下一片爛泥。

  很合理。沙宗大道上的最後一個挑戰當然會測試御沙術最強大的技巧---化沙為水的能力。有了析水術,一名御沙師能在轉念間融化沙淵獸的外殼。不幸的是,坎頓沒辦法析水。埃洛因要他逃跑的建議突然變得很有道理。

  坎頓拋開他的推論,集中在求生上。他的移動越來越遲緩;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變得虛弱。他試著忽略肩膀的疼痛,在奔跑時抓起另一把沙。在另一波攻擊襲來時,他用被御的沙子推進自己,跳上空中,來到螯爪之上。

  坎頓重重的落在沙地上,接著在沙淵獸原本的位置翻滾爬起。球珠一定在這裡的某處。他不必非得殺掉這隻沙淵獸不可;他只需要找到球珠然後離開這裡。

  他放開手上黑色無光的沙子。接著,他把手放在最後看見球珠的地上。他喚醒一緞又一緞的沙子,命令它們退開,接著釋放。沙子從他跪著的地方飛開;他控制與釋放沙段的速度之快,看起來幾乎就像他一次控制了好多緞。

  可惜,沙淵獸不打算放任他在那裡挖球珠。坎頓的跳躍搞混了牠,但牠很快的重新定向。牠朝他衝來,動作只造成沙子間摩擦的聲音。坎頓時到最後一刻才停止挖掘,接著逃開,絕命的奔跑著。他可以感受到皮膚的乾燥,每次眨眼,他的眼瞼就要黏住眼睛。他的肺像是在燃燒,呼吸變得痛苦。他快要耗乾自己的水分了---他最後大概也會因為硬撐而被懲罰吧。看在黎恩份上,一個人就連接近過御都不可以。熟悉的教誨在腦中響起。是時候放棄了。

  就當他下定決心逃跑時,他卻看見了。在盆地另一端的牆上有個小紅點,比他自己滴血的深紅色還亮得多。坎頓大吼著,改變方向,低頭閃過沙淵獸的雙臂,俯身穿過牠的軀幹,近得能聞見牠甲殼的惡臭味。

  而,正當他經過那生物時,他感覺到他腳下的沙子因為沙淵獸的動作而流洩著。他注意到了可疑的一點。在那裡,夾在兩片碗狀甲殼的縫隙間,有著另一顆紅色球珠。

  坎頓繼續衝刺,感到一陣困惑。他在牆邊停下,不斷挖掘著,直到手指摸到某個又圓又硬的東西。他取出球珠,困惑的看著它,接著又望向沙淵獸。從這個角度他能夠特別看見它---另一顆紅色球珠,就跟他已經找到的五顆一樣。沙宗大道上不只有五顆球珠,而是六顆。

  坎頓把球珠放進身側的囊袋中,接著眼神看向上方岩壁的邊緣。他能看見正上方二十名沙宗正俯視著他。他可以現在逃開;他的時間大概已經用完了。他贏了---他找到了全部五顆球珠。如同他所期待的。

  但因為某些原因,他又回頭看向沙淵獸。牠的殼與皮膚是特抗的,但牠的體內......

  坎頓知道他的父親不會滿足於完美---他從來不會。普拉斯頓總是要的更多。好吧,坎頓就給他更多。

  沙宗在坎頓從邊緣衝回沙淵獸的時候驚惶大叫,他的表情堅決。

  「白癡的小子!」普拉斯頓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。

  坎頓喚醒沙子的生命,揮過那隻生物身旁,並用來抓起他遺落在地上的劍。刀鋒在空中閃爍,被沙子的手指挾帶著。坎頓在低頭閃過沙淵獸的第一擊時抓住了它,並且在他來到那生物胸前僅有幾吋的地方抓起第二把沙子。

  伴隨著一陣堅毅的呼喊,坎頓的劍甩向那怪物的身側。刀刃劃開了甲殼的區間,擠入了較不受保護的皮膚,深埋進骨板之間的柔軟部位。坎頓用盡他全身的力氣扭動他的武器。

  突然間,他的劍一陣抽動,從他的手中掙脫,在一陣強大的力量下被拋到後方。一陣劇烈的嘶聲從切口中爆發出來。他已經刺穿了牠的皮膚。坎頓被噴了滿臉的酸氣---沙淵獸用來代替血液的東西---接著怪物的腿抓住他的胸膛,將他拋上空中。

  當他從怪物身邊飛開時,坎頓喚醒他手中的沙子。他命令它向前,竭盡自己所有的技巧駕馭它。在他的沙子集中怪物的胸甲時,他也撞上了石牆,但他沒有失去對沙緞的控制。他感受到身體癱軟倒在地上,但忽略了疼痛,指示著沙子找到切口,穿過特抗的甲殼,進入牠滿是空腔的體內。他必須抵抗著怪物體內的風壓和自己逐漸喪失的意識,但他拒絕釋放對沙子的控制。

  他感覺到它裂開了,氣壓的阻力瞬間消失無蹤。伴隨著最後一次使勁,坎頓命令沙緞猛烈的翻騰,切穿怪物體內的器官。沙淵獸在坎頓命令沙子向上時開始搖晃並且痙攣。一秒後,坎頓擊中沙淵獸的頭部,整隻沙淵獸在剎那間變得僵硬,在每個方向噴濺沙子。接著,就如同牠生命中慣有的沉默,牠一聲不響的死去,倒向一旁,在完全靜止前微微的沉入沙地之中。

  坎頓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還能蹣跚走過沙地。他只模糊記得取回了他的劍,用它割下了那生物甲殼上的第六顆球珠。

  有個影像卻深烙印在他腦海中---當他仰視著上方的石台時,他父親憤怒的板著一張臉。在沙宗首席身後,壯麗的克雷達山在遠方聳立。坎頓看著它,月亮的銀色暈環,正悄悄從山的後方探出頭來。

 

補:漫畫版章節結尾

  坎頓看著上方的二十位沙宗,勝利的高舉著第六顆球珠,克爾拉的風拍打著他的袍子,與乾裂缺水的皮膚及眼瞼。接著,在炙熱的陽光與白沙的刺眼反光下,坎頓的亢奮褪去,黑暗隨之襲來。

  他脫水了。

  「快拿水來!」沙宗們見狀,連忙喚醒沙子,跳下岩台並趕到他身旁,腰繫掛著好幾個奇鐸。

  「他把自己逼到極限了,沙宗首席,」一名沙宗在普拉斯頓的背後說道,「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。」

  普拉斯頓默而不答,看著前方的沙宗大道,下方倒地的沙淵獸,和十來個白袍的身影搶救著他那總是大逆無道的兒子。他不帶情緒的笑了一笑。

  「一定要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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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垠秘典中<白沙>的文本就到這裡結束了QQ

對於裡面的名詞如果不瞭解,之後請關注另一篇泰爾丹世界的介紹與名詞解釋,

希望大家能對這個稍微陌生的星球有更多的認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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